“给大家拜年了，心意都在下面。”今年春节期间，不少人在QQ群、微信群里分享春节档所有在映大片的在线观看链接，《流浪地球》等影片上映当日即出现高清盗版。
“携片拜年”现象背后，牵出了一条集制作、发行、加密、管理为一体的高清盗版电影侵权产业链。
4月29日，公安部在江苏扬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打击春节档电影侵权盗版违法犯罪活动，成功侦破“2·15”系列专案情况及取得的成效。公安部新闻发言人郭林主持发布会，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局长李京生，副局长张佐良，江苏省公安厅副厅长尚建荣，浙江省公安厅副厅长金伯中，河南省公安厅副厅长范玉龙，影视导演、演员吴京，演员黄渤，沈腾和影视导演、编剧、作家韩寒出席发布会。
图据公安部
图据@中国警方在线
这是公安机关近年来破获的首起职业团伙利用专业设备和技术，盗录制作高清电影并与院线同步播放，线下制作销售、线上广泛传播，境内外勾连、非法牟利的重大案件。
李京生介绍，截至目前，共侦破影视侵权盗版案件25起，抓获犯罪嫌疑人251人，打掉盗版影视网站361个、涉案App 57个，查缴高清电影盗录服务器7台，涉案金额2.3亿元。
“一部电影是每一个工作人员共同努力几个月，甚至几年共同努力的一个结果。电影就是我们的孩子，那么盗版的人就像人贩子。孩子被盗走了，我们很心痛。”沈腾在会上回答南都记者提问时表示，公安机关此次共同打击盗版犯罪，振奋了电影从业人员的心。
▌ 现象上映当天即出现高清盗版，黑色产业链浮现
今年春节，《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新喜剧之王》等电影贺岁档如期上映。猫眼研究院发布的《2019春节档影片数据洞察报告》显示，2月4日至10日的春节档综合票房超过58亿元。
被誉为具有中国科幻电影里程碑意义的《流浪地球》，更是4天票房突破10亿元大关。而从影片上映到高清盗版泛滥，只用了1天时间。
盗版产业由来已久，此次春节档电影遭遇的网络盗版却与以往不同：一方面，盗版的画质更加清晰；另一方面，院线电影上映后，当天或次日即出现高清盗版版本在网上广泛传播。
对于盗版，片方并非没有防范。《流浪地球》制片人龚格尔介绍，为了防止盗版，他们从源头把控，在制作端层层加密，减少一切非必要素材接触。在上映后，安排了3个防盗版团队日夜守护，“每天在微博、知乎、豆瓣、微信等社交媒体上，都有观众给我们发来的私信，里面全部都是盗版链接，协助我们打击盗版”。
大量传播的盗版链接指向非法小网站，通过微信、QQ群、微博、贴吧分享链接即可观看。这些盗版资源以0.5元到5元不等的价格被售卖，影片中常会出现某赌场的广告弹幕。
据中国版权协会版权监测中心监测取样，互联网上8部春节档影片共有27个盗版版本，最终来源均指向同一犯罪团伙。经过近1个月的连续奋战，公安机关成功抓捕了涉嫌为江苏、贵州、河南等多地影吧提供高清盗版影片片源的马某予犯罪团伙。
一条集制作、发行、加密、管理为一体的院线高清盗版电影黑色产业链由此浮出水面。
▌ 制假从影院内部获取片源，“克隆”服务器私自翻拍
2014年6月，马某予在辽宁鞍山市注册成立一家汽车影院，与以前的同学、同样在鞍山市的马某松共同经营。鞍山多大风沙尘天，汽车影院的生意并不好，二人开始思考新的发展之路。
彼时，私人影吧开始流行，马某予希望能在早期入驻这个市场抢占先机。但如何在影吧播放正规院线在映的同期电影，还能保证高清？
马某予想到了盗录制假——获取正规电影片源，自行放映时用高清摄像机翻拍，软件修正后制作出高清盗版影片。
“高清盗版院线电影，专业播放服务器是关键。”中宣部电影技术质量检测所工程师周令非有丰富的盗版电影追查经验。
周令非介绍，国家电影发行机构对数字电影的片源有着安全管理规范和措施，包含电影播放服务器序列号、数字证书、水印、密钥等要素。为追查盗版，影片播放时将生成肉眼不可见的水印，通过水印可以溯源影片的播放机器和时间。
2017年初，马某予以5万元的价格找从事过影院经营的霍某雷买了一台GDC电影播放服务器。
这是一台序列号为A15591的电影播放服务器。2016年10月，中宣部电影质检所发现，市场上开始陆续出现带有这台服务器专有水印号的高清盗版电影。经查，该服务器备案的影院是虚构的，无法对其进行物理定位，因此这台服务器被定名为“幽灵一号”，并列入影片密钥发放黑名单。
公安机关查获的作案设备。
“幽灵一号”被官方列入黑名单。马某予虽拿到了这台服务器，却再也无法用这台服务器通过自己的身份获得影片播放密钥，需要盗用一个正规身份来骗取密钥。这一环节被称为“克隆”——把正规影院服务器的数字证书复制到“幽灵一号”上，两台服务器就拥有了同样的身份证。
霍某雷帮助马某予解决了制作盗版电影的设备和资源难题。他叫上熟知“克隆”技术的刘某，以维修设备的名义进入河北唐县某影城内，偷偷复制了服务器的数字证书并下载了电影密钥的账户、密码，将“幽灵一号”进行了刷机。
从此，“幽灵一号”消失了，它被克隆成了序列号为A03783的服务器。之后再对盗版电影的水印进行追查，也不会溯源到“幽灵一号”。
有了放映设备后，下一步是获取院线电影的正版片源。依据猫眼电影的评分系统，马某予和马某松会挑选出观众期待值前3名的影片去寻找片源。鞍山市某影城的放映主管王某飞成为了他们的供应商，两人每月给他500-1000元的好处费，便可每月借出10部全国通用的正版原片拷贝。
至此，“克隆”服务器、盗取影城密钥、拷贝正版片源、采录原片修正，无需密码验证的盗版电影制作已初具雏形。
▌ 牟利发展20省330家下线影吧，加密网传出售盗版
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年底，全国“私人影院”数量已突破8000家。为了出售盗版影片、扩张营利规模，马某予和马某松将目标瞄准了私人影院。
他们刚开始采取了传统的营销办法——打电话邀请加盟，联系各地私影老板介绍业务，再带盗版样片去店里亲自播放。
在私人影院鱼龙混杂的行业中，有些已经形成连锁品牌，而更多的则是散线作战。除了考虑场地成本的实体投入外，另一个支出大头就是影片的版权成本。现在除了少数巨头自建版权库外，大部分参与者还在进行版权采购。
经济压力之下，对于规模不大的私人影院而言，能提供几乎与院线电影同步放映的高清盗版，将会更利于招揽生意。
更何况，马某予等人为了防止下线再次盗录，借鉴正规院线的监管体系，对每一个下线设计独立的可见水印标记，将其叠加到影片中，再采取双重加密措施，传输至网盘发给下线影吧，使每个加盟的私人影吧拥有各自独立的加密盗版影片。
2017年4月至6月，马某松相继将鲁某、文某杰发展为下线，结成以马某予为首的犯罪集团。此后至2018年7月，他们在全国私人影吧微信群中物色发展下线，通过远程控制对影吧播放盗版影片进行授权。
“对经营者来说，加密形式的盗版资源显得更‘正规’，无法二次传播觉得心安理得。”在黑龙江黑河市开设私人影院的老板郑某轩是加盟者之一，需要缴纳2万元加盟费和每月定期3500元的影片服务费用。
为了实现与院线电影同步放映，马某予等人篡改放映服务器的系统时间提前解禁。郑某轩回忆，一般电影院凌晨放映，下午一两点就能收到影片，顾客进入包厢点播，经过加密验证后即可播放。
其间，该团伙在20省发展了330家下线加盟影吧，为其提供高清影片片源和播放设备、加密设备等，以此收取加盟费、设备服务费、片源费，涉案金额达5000余万元。从上游制假到下游发行，形成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
公安机关查获的作案设备。
▌ 外传再次盗录电影未加密，片源外流境内外勾结
春节期间，是电影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上映影片多是口碑上乘的作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票房战争中，盗版犯罪团伙成了片方难以招架的对象。
1月27日，马某松从辽宁鞍山一影城放映员杜某处付费借得三块正版电影硬盘，《流浪地球》等几部春节档影片即储存在内。
与此同时，“二马”集团早已在发展下线时打出提供春节档高清电影资源的宣传。一月中旬，在浙江横店经营私人影院的肖某平加盟进来。
在装载加密程序时，肖某平发现由于软件未注册，导致软件故障关闭，使得盗版加密影片可以再次被盗录。肖某平通过这一漏洞，私自下载录屏软件对盗版电影再次盗录，生成没有加密格式的盗版片源。
除夕当天下午，肖某平收到马某松传来的8部春节档电影资源。2月4日和5日，肖某平录屏完成盗录，并出售给了他的6个下线。
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再次盗录的片源未被加密，外流之后，在网上迅速传播扩散。
2月12日晚，针对春节档电影盗版资源集体泄露问题，《流浪地球》《廉政风云》《熊出没·原始时代》三部电影的片方发布联合维权声明，向涉嫌提供盗版影片服务的手机端软件“麻花影视”发出律师函。
该声明表示，“麻花影视”App于公映期次日或第三日起传播盗版影片，目前仍在持续侵权，且侵权播放量巨大。到12日，已侵权播放《流浪地球》达526.25万次，《廉政风云》已达73.8万次，《熊出没·原始时代》已达105.95万次。
为何“麻花影视”App如此猖獗？浙江警方侦查到，这是一个“家族式”的跨境犯罪团伙，所有犯罪行为均在线上实施，网络低价搜集盗版片源并免费上线传播吸引流量，以推广黄赌等灰黑产业链犯罪。
据中国版权协会版权监测中心统计，春节期间针对8部影片监测到的585个盗版网站中，79.7%服务器设在境外。
▌ 抓捕破案25起抓获251人，涉案金额2.3亿元
经中国电影版权检测中心对8部春节档盗版影片传播情况检测，今年2月5日至3月6日，累计出现盗版链接5.1万条，高清版本侵权链接3.89万条，累计点击播放总量约为8288.2万人次，预估票房和正版视频平台损失约7.87亿元。
聚焦盗版犯罪，公安机关同版权、电影等部门迅速梳理重点线索，部门协作联动作战，在线索摸排、监测鉴定、法律适用等方面及时联动会商，迅速推进了打击春节档电影侵权盗版“2·15”系列专案查办工作，各地公安机关在公安部的部署下迅速开展侦办工作。
除了江苏专案组抓获涉案20省的马某予等59名犯罪嫌疑人，扣押盗版影片制作、播放、加密等设备13673件（其中放映服务器4台）之外，河南专案组打掉2个制作销售高清盗版电影的犯罪团伙。北京、江苏、上海、江西等地打掉了一批侵权盗版问题突出的盗版网站和App，包含“范特西”和“BT电影天堂”App。
截至目前，各地公安机关共侦破影视侵权盗版案件25起，抓获犯罪嫌疑人251人，打掉盗版影视网站361个、涉案App 57个，查缴用于制作高清盗版影片的放映服务器7台、设备1.4万件，涉案金额2.3亿元。
对于此类盗版犯罪，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局长李京生分析，存在4个突出特点。
从作案手法来看，专业隐蔽。犯罪团伙中多人有影院经营和放映服务器维修等从业经历，熟悉行业监管措施，采用专业设备盗录制作高清电影，善于利用技术克隆刷机隐藏身份；
在传播范围上，线上线下交织，高清盗版电影在线下复制翻拍后，不仅向影吧销售发行，还通过盗版网站、App大肆传播扩散；
从犯罪人员来看，境内境外勾连，盗版网站多数将服务器设在境外，人员藏匿境外实施违法犯罪，以逃避监管和打击；
在造成的恶劣影响方面，盗版影片实现与院线同步播放，对影院票房和电影制片方权益造成极大损害。
通过江苏侦办的“二马”团伙犯罪案件，公安机关注意到，在电影发行管理等方面还存在薄弱环节。
近年来，公安部会同国家版权局等部门针对包括电影侵权盗版等网络侵权盗版问题，开展打击网络侵权盗版“剑网”专项行动，取得良好成效。李京生表示，公安部将持续重拳打击电影侵权盗版犯罪，还将会同行政主管部门加强行业监管和网络整治，提升打击侵权盗版、保护知识产权力度和效果。
“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这是电影《流浪地球》中的一句台词。版权保护，也将随着此次打击春节档盗版电影专案迎来新的希望。
南都记者 张雅婷
